国潮热下中式室内设计的灵魂三问｜田午的“中式”引发的思考

画斋《甘园》运用了唐代的盆池概念

田午老师不是职业室内设计师。作为曾经的视觉平面设计师，戏剧出品人，和现在的职业画家，她被大众所熟知的却是她那有着独特个人风格的“中式”室内设计作品，继而成为网络红人。而本篇想先探讨的并不是非专业设计师如何逆袭专业的问题，而是关于“中式”，这个难以定义，却又在大众审美中难以磨灭的印记。

在研究关于中式室内设计的过去近2年的时间里，不断看到大众对中式的迷惑心态。主流诟病包括：造价高，外观太沉默/刻板/老气，舒适程度不高，不实用等等... 

不过等等，我们说的是哪种中式？田午老师认为在中国几千年文化的背景下，“中式”所囊括的内涵太广，而只看到的“中式”的几个侧面，就认为其太“刻板”，“模式化”，是不够全面客观的。这个观点我非常赞同。

殷智贤老师是研究中式生活方式的资深媒体人，她在《新中式：向前看，向后看》一文中和设计师朱小杰老师探讨什么是新中式设计的时候，后者认为首先，新中式需要符合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其二，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最后，还需要有一定的流行性。

流行性的语境是相对艺术性家具建立起来的。而符合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这两条则随着时代的变化不断变化。尤其是审美这一条，需考虑到设计师和设计受众两方面的审美博弈。



“唯材论”思想指导下的中式室内陈设

殷智贤老师以2008年奥运会为界限，认为之前的中式的受众——50/60年代的富豪阶层，受到王世襄，马未都两位老师的影响，开始对明清家具为代表的中国古典家具的美学价值有所认识。这个阶段对中式的理解脱不开古典家具的比例和造型。而富豪们投身其间主要还是以收藏为目的。

“新中式”设计由素简空到奢华富贵

2008年后，明式极简主义审美，在西方现代主义的洗礼下，新中式风格登上舞台。有艺术抱负的设计师们希望在“新中式”设计中传达明式“简”“素”“空”的精神境界，可基于新中式的受众——被新媒体人“住范儿”创始人石乐天称为：改革开放的新贵一代的审美追求，走着走着，大众对新中式的定义就和素简的初衷背道而驰。新中式家具线条虽素简，水墨质感虽有文化意蕴，可是空间设计中，或多或少，仍透着一股奢华气质。

“梵几”设计亲和力强，且透着禅意

如果说“新中式”的设计者和受用者趋于60后和70后，这几代人的价值观还是注重财富积累；那么如今的90后，00后则更加注重精神世界，拥抱个体自由和多元价值观。80后的设计师们推出了一批以“梵几”，“失物招领”，“木智工坊”等为代表的东方禅意风格的家居品牌，亲民的价格，清新的设计，中式家居不再是少数人的权利。

而在传统文化复兴浪潮中，和去中心化的互联网经济加持下，越来越多的个体能通过自媒体向大众传达自己的中式美学观。田午老师就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位。她为喜欢国潮的年轻人提供了一个既能感受到自己文化魅力，又和现代生活，国际潮流紧密连接的空间美学方案。本文以其自宅和画斋《甘园》的设计为案例，试图把朱小杰老师的“什么是新中式设计”的讨论标准带入如今的传统文化复兴的国潮热的时代背景中。




一。
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自上世纪工业革命后，西方先进的生产方式通过战争的方式敲开落后封闭的中国封建社会的大门。新中国成立后，摒弃掉旧时生活方式的我们就如同一张白纸，中国的具体国情（人口大国，政治思想意识形态，刻在潜意识里的东方思维模式...），遇到代表先进生产力的西方生活方式的输入，这些因素都不断在构建现代中国人的新生活方式，并体现在家居生活中。

马未都老师说：传统中式家具的设计原则是“尊严第一，舒适第二”。儒家的礼教很好的维护了社会秩序，可却极大的压制了人性。在如今的社会中，家庭结构缩小，男女逐渐平权，传统家具中的“尊严”，“章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反而，在社会竞争激烈，生活压力大的普遍情况下，压抑的情绪在家中是需要被安抚和释放的。

从坐具的角度来看，殷智贤老师在其一文中提到：膝盖弯曲九十度、七十度和一百一十度，是人的三种身心状态，分别体现的是与环境（人际环境和居室环境）的理性关系、压抑关系和放松关系。现代室内设计中，人与环境的放松关系不断地在被挖掘。






田午老师家的几处低坐区

关于如何达到人与环境的放松关系，田午老师家选择了以低坐的方式去应答。客厅的地台沙发和飘窗喝茶区巧妙结合，佐以茶几处几把席地而坐的蒲团/蒲椅。满足了独处或聚会时的多种使用场景需求。另外，她家还辟有榻榻米房和卧室阳台的低坐阅读喝茶区。


贝都因人(bedouin)坐式和东方式的席地而坐

低坐的文化属性非常暧昧：中国古时端庄恭敬的席地跪坐传入日本，通过其文化保留至今。阿拉伯人帐篷里地上东倒西歪的坐垫——贝都因人(bedouin)坐式，以最随意洒脱的方式演绎游牧民族的低坐传统。而西方人在地中海沿岸的度假酒店里，设计出的低矮沙发，是否受到了游牧文化的启发，也不得而知。同样是低坐，在同一个空间里融合低坐的不同文化属性，使使用者可以在不同文化和习俗中随意切换。这在当下全球化的语境下，能获得广泛青睐是在意料之内的。

除此之外，现代生活方式受到了房屋结构和户型的限制，空间的利用仍旧以效率为重。而功能上，则受到西方现代化生活方式的影响，比如田午老师家还安装了壁炉，引进了开放式厨房，客厅餐桌岛台等能提高生活质量的产品和设计。





二。
符合中国人的审美
说到中国人的审美，就不能不提到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儒家的“节制”，“雅正”多体现在新中式设计中，可于如今国潮热的受众（80后-00后）来讲，也许会显得过于稳重而毫无生趣。而老庄哲学所推崇的朴素恬淡的自然主义，和园林生活活泼的闲情逸致，却恰好切入当下社会浮躁焦虑之气。工业革命给世界带来诸多生活上的便利，同时也给世界人民造成普遍的焦虑感，这也许是为什么近几年禅宗思想指导下的侘寂风火便全球的原因吧。

老庄朴素恬淡的自然主义在室内最显著的表现也许是东方人对素雅色调和天然材质的偏好吧。田午老师家也不例外，她说她一向喜爱原木，无论是自宅还是画斋，整体色调都以木色搭配素雅的中性色调。和西方室内丰富的色彩搭配相比，东方审美更注重丰富的细微色调，和质感的层次。比如田午老师在不同的空间里尝试了不同的墙面肌理，这些不易令人察觉的质感构筑了空间宁静的气质。在原木材质搭配上，她也混搭了不同色调，年龄深浅不一的木质家具。除原木以外，田午老师还运用了其他天然材质：如竹帘，竹编灯，纸帘，纸灯，干花装饰等等...







如果说古时士人的厅堂氛围严谨克制，而后院园林则轻松趣味，那么现代人在有限的居住空间内则希望把园林的鲜活情趣搬入室内。上一篇介绍的谭鼎文老师的《横云之家》很好的在家宅中运用了园林的空间思维，田午老师的作品则更胜于的平面构图，一幅幅平面如同一张张画作，串联起来则达到移步异景的效果。

画斋《甘园》发挥创意的空间较大，田午老师引入了唐代盆池（封面图）和六角亭的概念。而在功能需求性强的空间里，室内园林则是用不同样式的漏窗以及和漏窗搭配的器物构成的小景来表现的，好似在现实世界中构筑其画中天地。








多处漏窗造景

漏窗既能借景，又能使空间达到隔而不断的效果。田午老师在其设计中也善用其他隔断设计，增添中式韵味。






空间中的不同隔断

当然，不能忘记空间的灵魂——主人的中式水墨画作品，它们为室内整体风格起到画龙点睛之笔。






三。
流行性
国人对中式造价高的印象并非空穴来风。传统中式家具的“唯材论”，头部新中式家具品牌比肩欧美顶级品牌，业界优秀设计师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效率产出较高的项目中，造成一般家庭对有格调的中式设计可望而不可及。而真正落地在普通人家中的中式设计也因为各种原因， 从“新中式”运动的美好的初衷，变成没有灵魂的形式堆砌（图片可以自行脑补）。

图片来源于“文人空间”，一个现代文人的精神家园

别忘了，还有一类中式室内营造：保留着传统文人生活方式以及艺术追求的现代文人书房。他们似乎一直和时代以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保持着一段距离，巨大的文化壁垒，使一般人对其生活居住状态雾里看花。而田午老师就是这类现代文人中的一个特例。

田午老师自己叙述道：传统很好，是我们千百年文化遗留下的瑰宝，我们既要保留，更要大胆挑战并运用它，来完成更多的包容接纳...为人处事不皆应是如此吗？我们既不能丢到老底子的“教导”，这是一个人可以探知的深度，但更需在这份厚度上和这个时代有着全新融合，这样形成的“自我”才会令人觉得有趣味，值得回味啊。

全球化的生活态度融入了传统中国文人的审美和生活方式，助力了其作品的流行性。在她的作品中，你能看到时下流行的日落灯勾勒月洞窗的窗沿，又能看到以经典的中岛乔治椅的椅背设计来重新演绎园林的美人靠，还能看到当下流行的中古家具和传统中式的混搭...





另外，在当下传统文化复兴的大趋势下，除了“新中式”的创新设计以外，传统中式家具也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受。和“唯材论”的前辈们不同，传统家具的美感和年代感才是年轻人看中的。


画斋《甘园》内的亭






写在最后

田午老师非室内设计专业人士，可其作品在网络迅速走红，声誉直逼业界人士。探其究竟，除了其本人良好的美学素养，文人的文化底蕴之外，还因其作品为个人项目，在创作的过程中没有过多的商业利益权衡，更多的是用心的个体美学输出。相比专业人士在设计过程中的游刃有余，其非专业的视角却令其敢于尝试和创新。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茶空间看起来都非常精致高雅却千篇一律，反而不及非专业人士，如田午老师的作品来得更鲜活可人。

另外，诸多网络平台给于个人创作者在时间中叙述空间的机会，使得室内设计从完工之日起获得新的生命延展。作者的个性融入了室内空间所搭建的舞台中，情融于景。这也是一个商业空间很难办到的。

本文的内容和角度谨代表个人观点，欢迎大家关注田午老师个人主页和其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