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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在泥土里的器物,是有根的
上周讲雨先生洗碗和他最喜爱的四个碗,结果很多人把焦点落在四千块钱的天价饭碗上。谷子和雨先生并不是生性奢靡,家境也非大富大贵,之所以舍得花那么多钱购买一个吃饭的碗,是因为我们家对吃饭这件事情真的非常在意。就如同有的人为了盛装出席一个年终Party而不惜花费巨资一样,在我们家,“吃饭”就是一个日常而隆重的生活仪式。只要是与“吃饭”有关的,我们家都特别奢侈:从云南人肉背回一大箱鲜鸡枞菌制作油鸡枞,一口气买下大小七个法国铜锅,守候一整天把一家木作工房一整年制作的漆器一扫而空……
说到奢侈,谷子以为,并不只是舍得花钱的问题,甚至有些奢侈,其实与价格并无关系。比如这周谷子要讲到的碗碟、饭菜、玩具、纸张,它们是如此的谦卑却少人问津,它们是如此之美却不自知,深藏在大山之中,绵延几百年,却生生不息。
一
芽芽放寒假了,我们仨来云南腾冲旅行,住在和顺古镇。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短居时光。因为它比平常旅行的时间要长,长得刚好磨蚀我们对陌生城镇的好奇,开始舍得花时间去过他人寻常不过的日子,舍得花时间去四处找寻那些被风光名胜和历史古迹所掩盖着的质朴面相。而它又很短,短得让我们对这片土地上平凡的物事人珍而重之,终日浸泡在日常生活的感动里。
我们仨在古镇漫无目的地行走,走过百年菜街,走过丝绸古道。看见满满的星空,看见在溪水边洗藕的大叔,黝黑的臂膀淘起白皙的莲藕。看见野鸭湖的水朝落夕涨和那湖水中央星星点点的野鸭子。看见大水缸里漂浮的红鲤鱼和缸底的钱币。看见村委会的大坝上正熙熙攘攘的流水席,老老少少团坐一起。看见卖玉的赌石的发财机和逐渐破败的老屋。看见田里弯腰忙碌的农人和她们身边飞舞的白鹭。
芽芽扎了美丽的彩辫,老阿姨有一双朴实而灵巧的手。老亭子的长椅,阳光晒着,微风吹着,谷子和芽芽就这么躺着,睡着了,亭子外面的坝子上晒满了今年最后收割的老芥菜。芽芽和她的小伙伴Why Why自己给制作的皮影上色。我们吃过柴火烧的铜锅饭,戴着灰蓝色浅檐帽的老爷爷还给我们烤了鱼吃,那顶帽子和木窗棂上投下的阳光,让谷子想起了小时候的爷爷。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路边摊,芽芽被大大的铁锅和上面架着的小小的陶壶吸引住了。这里是喝擂响茶的。烤茶罐烧干,倒入白米,用炭火焙得微黄,再倒入普洱生茶和陈皮丝,沸水冲入至三分之一,罐子顿时咕噜噜沸腾起来。再冲入沸水至满,罐子再次咕噜噜地沸腾,白色泡沫翻涌着溢流出来。原来就是这种咕噜噜的响声那。茶自然是不错,但谷子对烤茶的陶罐子和茶碗更感兴趣,决定去找寻制作它们的人。
二
制作这些器物的人住在离古镇约三十公里的碗窑,是明朝洪武年间从长沙窑迁徙而来的工匠建造的,窑火绵延已经几百年了,一直烧制陶罐、饭碗、茶碗这些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器皿。
我们仨找到一座最大最古老的龙窑,从熏黑的窑口、四周堆放的木柴、破陶罐以及陈放的粘土,就知道它还在被使用。围绕着这座龙窑的是四五户制陶的工棚。谷子只能用“工棚”来形容这样的场所:残破的透着风的木板墙,拉成蜘蛛网一样的电线,随意放置的简陋的工具,溅满泥浆的凳子……这里并不是陶艺作家们那种明亮整洁的“工房”,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摆放成品的台子。但就在房檐屋梁间、门槛土坡上,谷子看到了一排排工工整整的、一丝不苟的、安稳沉静的“作品”,和那些制作她们的卑谦的人——他们不是艺术家,也不是工艺大师,他们只是一群世世代代都在做陶的匠人。
姓孙的夫妇俩的工棚位于龙窑的最上截,老阿姨说话声音很温和,她带我们看她的窑口,说年前不烧了,得等明年开春,大伙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再一起烧窑,不然一两户真是烧不起啊,龙窑太长太费柴火了。泥土呢?哪里来的?从山上自己采的,有白的,有带一点黄色,还有一种深褐色的,烧出来的效果不一样。采来的土要堆放在外面风吹日晒陈化,还要过滤、干燥,再经过炼制才能使用。那釉料呢?哪里来的?也是自己做的,从山上采来一些植物,加上荞麦壳、谷壳烧成灰,调成草木灰釉。谁来买这些碗碟呢?就是附近的村民啊,也有一些农家饭店会订购一批,不过现在越来越少了,大家还是觉得大工厂做的更好用。手工的嘛,总不可能做到个个都一样,也都会有点瑕疵。
看着老阿姨转动着轱辘,一个个小小的茶碗就在双手间出现了,芽芽觉得真是太神奇了,“阿姨好像在变魔术一样!”芽芽说着,“我太喜欢这泥土的感觉了。”老阿姨笑了:“你喜欢啊,可我儿子都不喜欢哪,他说这门手艺太苦了,不想学了。”
三
听人说高黎贡山脚下,还有人在做手工古纸,我们仨跑了五十多公里路,直至看到一整面高墙一样的绵延山脉,终于到了。
因为村子周边的山沟里,长着一种叫做构树的植物,本地人叫做滇香结木。它的树皮是制作纸张的上好原料。树皮扒下来,要经过清洗、蒸煮、挑拣,反复数次,再舂捣成泥,加入仙人掌汁液调成纸浆,才能开始抄纸的工序。谷子尝试过几次,小师傅说还不赖,但他们每天要重复这样的动作九百次,才得到一叠纸。刚抄好的那叠纸,湿漉漉的,水润水滑的,就像一块刚凝固的豆乳一样。这块“豆乳”要用大石头压着榨出水份,再掀开一张一张,或用火墙烘干,或贴在墙上靠太阳晒干。
谷子抚摸着刚刚干燥的宣纸,这些用纯构树皮纤维制作的纸张,简直被迷住了:她的肌理柔和细密,犹如初雪霏微,将光线含吮其中,手感柔软,折叠无声。这就如同触摸树叶,娴静而温润。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纸呢?以前我们只有这种纸,写家谱、写书信、写请帖、写书画,做灯笼、做纸伞,做什么都是用这种纸。给我们做介绍的小哥哥,指着架子上边缘已经发黑泛黄的书信,说:“这是我们的族谱,八十多年了,除了风化,没有一点点虫蛀。”“你也会做古纸吗?”谷子问小哥哥。小哥哥嘿嘿一笑,“当然会啊,我们家几辈人都做纸,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不过现在只剩几户人家还在做了,太费时费力了,产量也小。除了画书画的和包茶叶的,没什么人要这样的手工古纸了。我在昆明读土木工程,毕业不想回来做纸了。”
四
这次云南之行,谷子脑海里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可以给我们平凡无光的日常带来温度和趣味的器物?什么是值得被我们捧在手心温柔以待的器物?她可能是一个四千元的合鹿碗,她也可能是一个谦卑到只索取一块钱的碗窑土茶碗,在谷子眼里,她们所蕴含的美的力量,是同等份量的。
谷子深深地为云南腾冲这片土地上还存在着的土陶古纸所吸引。吸引谷子的,不仅是这些质朴的器物,更是背后制作她们的那些人。她们是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农人。农人有个纯朴的心,因有一颗纯朴的心,才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含哺而熙,鼓腹而游,而不奢求,不贪欲,过着无所不足,劳力而不劳心的安详生活。她们做陶的时候就只想着做陶,做纸的时候就只想着做纸,只关注自己手边的事情,沉静、温和、坚忍。
这些农人从没有想过在器物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有在制作时不经意留下的碗底那小小的不规则的漩涡。在各种物质的价值趋于信息化、相对化,自我存在的确定感反而逐渐丧失的都市现实中,这个残留碗底的小小的不规则的漩涡,连同那些布满纸张、布料、陶瓷、木头上面的指痕,在我们日复一日的使用中,在我们反复以手触摸感受之时,生活的本质,也将逐渐清晰明确起来。我们迷失在错综复杂的事情中已经很久了,忘却了那些岩石、植物和动物都知晓的东西。
这些正是谷子所一直寻找的日常生活器物的灵魂。真正的“民艺”,就是人们千百年来始终不变地在做的那些器物,是那些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事物的别名。她们已经深深地种在泥土里了。因为种在泥土里,她们是有根的器物。
谷子预订了一批茶碗饭碗,孙阿姨拿出纸和笔,一元、三元、五元,认真地算着。谷子向小哥哥买了一批被客人挑拣出来的“废纸”,其实只是破了个小洞或者边缘不够平整的纸。如果你也喜欢她们,谷子年后再逐一分享给大家吧。
~在忙碌的都市,也能过上理想的生活~
#萌石头理想生活志#
微信号: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ID:MoeStone)
简介: 这里陈列着谷子、雨先生和芽芽的家庭生活日记。
用户评论(37)
妳` 2019-02-12
a3. 2019-02-02
一笑 2019-02-02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2-02 楼主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2-02 楼主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2-02 楼主
妳` 2019-02-02
雪夜竹 2019-02-02
梅落雪暗香 2019-02-02
糖厂房管部 2019-02-02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1-31 楼主
不是大蒜 2019-01-30
NMIXX-Kyujin 2019-01-29
胡先煦(腹肌版 2019-01-29
退休回家种花 2019-01-29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1-29 楼主
萌石头生活博物馆 2019-01-29 楼主
退休回家种花 2019-01-29
努力赚钱的樱花🌸 2019-01-29
胡先煦(腹肌版 2019-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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